華君獨自走在學校附近的街道上。

經過灰暗的小巷,黑色、紅棕、暗藍、純白……慢著!白色?

華君驚愕地抬頭一看,牆角開著一株五瓣白色的花兒,名為林檎花。玻璃窗內有紅色、黃色、橘色,中間夾雜不少嫩綠色。一盆純白花兒靜靜地在他腳旁盛開,含羞答答地垂著頭,不敢直視他這個陌生人。

「午安。」輕柔得像林間的鳥語,清脆地傳入華君的耳中。

他面前站著一個人。

不知是否穿著白色衣服的緣故,華君覺得那人很像牆角的林檎花。

「這是白茶花。」他隨著華君的視線看去,嘴角咧開微笑。

這種小巷何時開了花店?

淡淡的草香從敞開的木門飄來,若有若無,在華君身邊繚繞著。

「請隨便參觀。」

當華君經過他的身邊,他嗅出那人身上有香氣;不是俗氣的薰衣草香水,倒是有點兒像百里香。

他隨便逛了一圈;向日葵太張揚、小野菊太小家壁玉、玫瑰的外形雖討好,但帶刺拒人於千里之外。只有那一瓣疊一瓣、透光圓渾的茶花,優雅而含蓄,垂頭的樣子溫婉柔人。

那人估計是店主,看他對其他花一臉興趣缺缺,心中幾分了然。

「那株白茶花名叫齊塔莫露多。」

華君除下耳機,認真地聽他解說。那人微笑,陽光慢慢爬入花店,把那人的短髮照得發紅,塵埃以可見的速度在空中浮沈。華君突然覺得這人看起來沒有實感。

 

原來那人叫林檎。

「又走神了?」眼前的人嘴角勾起溫柔的笑容,為他添咖啡。

「你知道白茶花的花語嗎?」林檎拋出一個問題讓華君不知所措。

只見他嘴角的微笑變了樣,似乎含著一絲苦澀。

面前的人捧起茶杯。林檎彷彿回到四十多年前的一天,白色連衣裙女孩雙手捧著茶杯,眼神飄到遠處,若有所思地問「林檎,知道白茶花的花語嗎?」

 

隔日,天空陰沈沈的。街上的行人似乎受到天氣影響,走路垂著頭,一點生氣都沒有。華君雖訝異,還是快步走過。

「叮噹」一聲推開木門,華君又驚訝了。平時一眼就可以看到白衣身影不知上哪兒去,剩下一堆暗啞的花兒。木桌上擱著一枝白茶花,旁邊是一杯冷掉的紅茶。

「你來了。」虛弱得像蚊蚋般的叫喚聲讓他詫異地盯著林檎。不過一天,他的臉色與他身上白衣幾乎連為一體;由遠處一看,不見人形只見一團白色。華君現在才察覺,有別於自己每天花花綠綠的襯衫,林檎穿的清一色都是白色。

華君點點頭,從懷裡揣出一本沉厚的書籍,封面滿佈不同種類的常見花。

「我找到白茶花的花語了。」頓時,林檎空洞的雙目恢復光芒,如黑暗教堂裡突然照來一線曙光。在林檎鼓勵眼神下,他徐徐說出答案:「白色的茶花是完美魅力、可愛。」

但林檎搖搖頭,臉上盡是失望之情。

「這只是普遍的說法。」

華君想起好花藝的朋友曾說過,茶花凋謝的時候花瓣不會分離,生生世世不離不棄,而白茶花有一個很少人知道的花語─────

「『你怎能輕視我的愛情』?」華君雖不知林檎為何對白茶花的花語如此執著,他還是提供另一個答案。

語畢,林檎的表情僵硬了。一瞬間,華君感受到胸中像被壓迫般,呼吸困難。

良久,一直佇立的雕像終於動起來。他的肩膀上下抖動,華君伸出右手────盡可能慢動作────覆蓋在他的右肩。他確定林檎在無聲抽泣。

兩人一時無言。

「是我錯了。」林檎深呼吸,語帶哽咽。

 

他做錯了。只怪當年太年幼,還不懂女孩的寂寞,連女孩提出分開都淡然接受。

蕙蘭,我終於知錯了。

 

「能幫我辦一件事嗎?」

華君毫不猶豫點頭。

 

「請問是蕙蘭嗎?」華君依林檎給的地址來到一間畫廊,從門口就能看見一位長髮披肩、白色連身裙的少女。雖然看出她的眼神帶有疑問,她還是客氣地回答:「我不是。」

華君換一個說法,「這裡有人叫蕙蘭的嗎?」他直覺以為林檎找的人是二十左右的女孩。

少女點頭,轉身跑進畫廊裡。

出來的時候,一個婦人跟在她身後。看上去該有四十歲了。

婦人微笑,問:「請問找我有事?」

「林檎讓我送這束花給你。」他把藏在身後的黃玫瑰拿出來。

婦人聽到「林檎」這個名字時全身顫抖一下,瀏海下的雙眼泛起懷念的霧氣。聽到最後一句,眼眶凝聚的水氣化為淚水,滑過慘白的臉龐。

「他真的……這樣說?」華君重重地點頭。

「謝謝你……」婦人蹲下來,雙手捧著頭,放聲大哭。

 

 

─────相隔四十年,現在知道還不遲。

 

 

完成任務的華君走上回家的路。當他看見婦人號啕大哭的時候,心中「卡噹」一聲,像是失去了什麼似的,空虛的感覺漫延全身。

他也搞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。

腦內有一把聲音勸他回花店看看林檎。幾番掙扎後,華君還是掉頭往小巷跑去。

走進平常的小巷,現在只有灰白的牆壁。白茶花、滿室的黃紅鮮花都不見了,花店更是憑空消失。不見「Les Fleurs」的木招牌、不見林檎。

所有都不見了。

華君懷疑自己走錯路,他轉身跑出大街。回頭一看,記憶中花店四周的店舖與眼前的沒有分別。

他絕對是眼花了。糟糕,這可不能讓林檎知道他出糗。

走出大街、返回小巷……如此來回三次,他面前的依舊是一面牆。

他累得坐在角落去。不經意地瞄到牆角的樹梢竟長著一朵快枯萎的白花。

「是『林檎』呢。」他暗自苦笑。

 

之後華君再沒有看見花店與其溫柔的主人。

 

arrow
arrow
    文章標籤
    花語
    全站熱搜
    創作者介紹
    創作者 玲於奈 的頭像
    玲於奈

    福不福

    玲於奈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